她胸前那松花绿缎面丝带绕着缕缕青丝,不时向后面的他拂来。他闻见一股清浅浅草木淡香,又隐隐夹着一丝丝暖香。那暖香渐浓,似春日繁花尽开,百花成蜜,生出许多甜来,是一味甜暖香。他好似闻过。

    他侧脸避开,御马驰骋。

    小马驹迎风驰出长长一段,周遭碧绿草地丘起一片又一片,或浅或浓,连绵碧色间,星点点野花勃发,似有争春之意,一眼瞧不见边。宁源湖已不在目之所及处。

    如莺见那人装聋作哑,任马儿疾驰,大声道:“你要让马儿跑到甚么时候!它还是匹小马驹!”

    祁世骧这会儿根本不急。这匹马是混血,混了好品种,虽是小马驹,有普通马三四岁的实力。跑上一段有何问题!一点见识都没的蠢婢!他丝毫不减马速,两手执缰,专挑那起伏不止之处驰行,好似为了驳她话儿,证实自己眼力。

    那马驹儿确实不赖,上下草丘之时起跃灵活。马背颠簸,如莺紧紧攥着马儿鬃毛。马儿上坡之时,她自然倒向他怀中;马儿下坡,她吓得松了手中鬃毛,不自觉地微微侧身,一手紧紧揪住他衣裳。

    祁世骧低头,见那蠢婢亦似纸糊,不过是过几个草丘,一张粉脸儿吓得雪白,抿唇闭眼紧紧贴在自己胸口。他当她有多能耐。

    他喝道,“抓紧!”

    如莺才疾速下了一个坡,听闻此声,顾不得他骑装上的缂丝绣线刮得自己脸儿生疼,扶着马鞍的手儿亦一松,两手皆抓了他胸前的衣裳。

    他看那双细白手儿攥着自己衣裳不放,用力到粉嫩嫩指甲盖尔都发了白,可见她有多怕!

    哈!哈哈!哈哈哈!他忍不住仰头大笑!

    如莺闭着眼,没等来下一个大坡,等来数声大笑,睁眼一瞧,根本无甚么陡坡!他那一声“抓紧”分明是戏耍于她!原来如此。想来他此前故意不回她话,就是为了胡奔乱跑,就是为了寻个地儿吓她,教训她了?

    她还真当他有几分御马本事,便也算个常人了!果真是自己不识人。不识歹人!她悄悄往前坐一些,屈了胳膊肘,朝他肋侧狠狠撞去。

    他畅快大笑,得意地忘了形,没有防备,肋下忽受一击,虽是小女子之力,但是卯足了劲儿的,还

    是有一点疼的!

    他伸手抚住那处,恼火起来:“你!贱婢!谁给你的胆儿!”

    “哼,好个矜贵公子,同个贱婢骑马,也不怕旁人耻笑!”

    这话不知戳中了他哪一痛处,不比捅了马蜂窝轻些。他正待发作,面前一树枝桠旁逸斜出。他一把按下她,二人伏身低头,马儿倏地自大树枝桠下穿过。

    他也不准备伺候了!

    他忽地狠狠一勒缰绳,马儿急急刹住,他双腿一松,两足脱马镫而出。马驹扬蹄,抬身,将马背上二人甩出。他挟了她,飞身而下,顺势倒地,几个翻滚,二人落进一个斗状小草坡下。

    他身上压着个绵软身子,胸口那处愈加。

    他心口处紧揪揪,似有个小人在敲鼓,鼓声隆隆。他僵住了。

    如莺正趴在他上头。刚才摔下马儿,她想许是要头破血流。她闭着眼,心道这回真是要成了女瘸子。但好在跌到软草地上,似也没受伤,运气更好的是有人做了她的人·肉垫子。

    所以说呢,莫要作恶,老天爷都在瞧。她恨不能生成安贤良那样,压死他!她撑他胸口,慢慢起身。

    他入眼一大片瓷白肌肤,没入蔷薇粉襦裙衣领中。那襦裙高腰束胸,她身段圆润娇美处正悬他上头。

    如莺正要讽他,忽觉身下有异。

    他猛一把推开她!

    她跌在他身侧。她还没来得及讽他自作自受跌下马,被她当肉垫,便被他掀到了一边。

    她也不是那好欺的!

    从前他遇见她,便欺了她好几回,她明白她与母亲在府中处境,不免忍气吞声,也要讨个安宁!如今母亲话儿说得分明,她是母亲的宝!她才不惧得罪这些公府的人。

    欺人太甚!

    新仇添旧恨!

    如莺“腾”地半起身,坐在地上,双足朝他狂蹬,狠蹬,往死里蹬!

    她上下坡时惊得要死,滚落马背已是做了当女瘸子的准备!一口一个贱婢,做个市井百姓就要被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轻贱吗?人命也不足惜吗?摔个断胳膊断腿凄惨下半生也无关紧要吗?

    她蹬不死他!总也要让他伤胳膊伤腿!

    祁世骧觉出自己那处有异。没想到,青天白日,自己在一个勾弄手段的谄媚婢子面前失了仪!

    他耻极怒极!

    一把将她掀开,撑了手又朝后退开一步。曲着腿,坐在地上不能起。谁知那贱婢还挨了过来,提起裙摆,拿了脚使劲蹬他。那阔大裙摆粉嫣嫣,似花儿般散开,裙下玉色绸裤紧裹着一双细腿,死命蹬他腰侧、腿侧。

    他用手拦,手臂又挨好几下。

    他在天宁寺长大,寺中有师兄号称十八罗汉。他自诩也练得一身铜皮铁骨,并不惧她花拳绣腿。但他先前被这谄媚婢子勾得失仪,已耻得自觉失了面皮,亦丢了公府嫡子之尊。

    眼下这失落之尊与面皮,还要容她一个婢子拿了脚来践踏,真真岂有此理。便是辱他,还要拎着裙摆来勾他。

    他捉了她双足。她两腿被并到一处,胡乱踢,再踢不中他,只一只翠色素锦镶边小靴儿落到了他胸口,半只绫袜垂下,露出一截白嫩嫩玉足。

    他更不好了!

    因而更怒愈耻:“叫你贱婢,算是给足了你脸!我且问你,谁给你的胆子,在我面前再三放肆!”

    “你放手!放手!贵公子您可千万莫要再给我脸!我们低贱百姓没那福分消受!我们活得谨小慎微,哪能在您面前放肆!”

    “你不放肆!一个贱婢竟敢同我这般说话!”

    “那要如何说!贵公子你来教我?”

    他早领教过她的嘴皮子,三年前她便喜先耍弄他,再拿软刺刺他。彼时他被他刺得无力还嘴。还被她耍弄得慌慌张张逃跑了。如今还是那般奸滑!

    攀了知州家,更随随便便就敢踹他。没出过宁源县,便以为一个七品芝麻官就顶了天,攀了知州公子去做妾,就以为那从五品便是天外的天。

    如此蠢婢,真真可笑至极!

    “巧言令色的贱婢!别以为你们虞夫人宠你,你便可以目中无人!我教你?谁给你的脸!”

    “你们安府满门都要对我毕恭毕敬!给你们安县令一百个胆儿,他也不敢这般同我说话!”

    “莫要以为你们安府攀上了我二叔,便是英国公府一门正经亲戚。真是笑话!你以为我二叔到你们府上歇了几日,你们便真个儿是公府姻亲了?公府上自老太君,下至二房我二婶,所出无不系名门。我二叔的岳家是京城督察院任副都御史的许家。不是你们这偏远之地的宁源安家!”

    “你一个安家后宅小小婢子,是谁给了你底气在我面前这般造次?!哦!是宁源岑家?从五品的知州?致仕的吏部侍郎家?你恐是没出过宁源。京城里去走走,街面上牌匾坠下,砸中五人,三个是皇亲国戚,一个是勋爵人家,还有一个是侍郎。不过这般说来,安家攀着我们公府也没错。”

    她似被人掌掴!又再扒了面皮!她还从未被人这般羞辱过,似是光天化日之下,被扒了衣裳供人诋毁、评说。便是从前自家祖母、刁仆、抑或安如芸与那三两个同窗,那些冷嘲热讽之言,虽不好听,却也统统不若此时这些话儿戳她痛处。

    只因祁世骧口中的安庆林、小郑氏夫妇对公府的攀附、谄媚,极近厚颜地讨好,她本便觉无颜。

    她与母亲偏居一隅,母亲不管府中事,她亦从不往小郑氏那些富贵亲眷面前凑。她们母女二人过她们的,父亲与郑氏带着一对子女过他们的。他们攀亲附戚也好,攀高爬上也罢,她们母女皆不去沾,在那院隅自也安贫乐道,自在逍遥。

    她们从不曾因了外物趋炎附势、低头弯腰。

    此时被人指着骂厚颜谄媚,曲意逢迎,她不仅无颜面对,更是无言以对。只因那是她父亲,他确确实实,一言一行皆在攀附。

    她无从抵赖。

    她羞耻难堪,窘迫恼恨,气得浑身发抖,使劲蹬他,蹬他不着,另一只靴儿亦掉下来。两只玉足上的绫袜皆被甩落,露出一对玉足白嫩嫩纤巧模样。

    他一气儿说了这般长的话,狠狠嘲了她一通,始觉胸中那口恶气出了一二,便见她蹬腿儿、脱靴儿、飞袜儿,露出那样一双足出来!他捏着她纤细白皙足腕,指腹那软柔嫩滑处似油锅沸了起来,他一把甩开她双足,扔烫手山芋般将她扔开。

    她双手撑地,不敌他甩脱之力,半个侧翻,伏倒在地。被他丢脏物一般丢甩扬弃,那羞耻难堪之情无以复加,再顶不住,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他身子极为不适,好似油煎火炸。又见她裙摆散乱,玉足半果,侧着身儿躺在浅碧草色间,纤腰尽显,薄肩微颤,一头乌发倾泻,婀娜处自有一段讨人怜的风流。

    他困兽般憋得面红耳赤,暴躁难言,不知如何排遣。马儿狂躁了扬蹄狂奔,他狂躁了口不择言,出口似甩刀:

    “你怎地还不滚!怎么?跟着你家主子一起踢了钟家攀上岑家,如今这副扭捏作态地模样给谁看?又想勾搭哪一个!”

    “莫不是听我说了京城一块牌匾下都能砸出一个侍郎来,你后悔了?瞧不上岑家了!告诉你!并不是谁都是呆子!也只有岑家那没见识的呆子才会被你勾去了魂!”

    “你且回去照照镜子,生得齐整些,便自以为是天仙!换个人,谁会瞧你!你这般姿色作态,公府每年不知要打发出去凡几!”

    他想到那从前令他厌恶的夏瑶,不由怒道:“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