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,文行简终于早起一回。

    院子里谢筠已经打完了一套拳,在石凳上看书喝茶。

    “今日心情好?”谢筠看出,他的气色不错。

    文行简张开双手迎着朝阳,笑道:“大好!”

    谢筠顺畅喝下茶,心情也觉好起来。

    文行简手还没收回来,宁玉走过来,塞了一些纸给他,转身就走。文行简看了下……

    又写了十章?!他惊得合不拢嘴。

    宁玉!你是魔鬼吗!?

    按这速度,书局马上就要请新的员工了,他怕把谢澜清给累死。

    这几日因为红榜的事情,书局的名声已经江河日下,生意也受了影响。终于在今天有了最低流量。平日里没开门多久,便会有人来,今日文行简喝完两杯茶,来人为零。

    之前的常有好些已经不来了,大概是觉得自己过来丢了身份,也怕被人笑人傻钱多。但文行简还悠哉悠哉地喝着茶,因为这说明王喻言马上要有大动作了。他也可以开始看戏了。

    忽然一个身影从他眼前窜过。

    “谢符!”文行简叫住他,“过来!”这么多天都没办成的事,那就是方法不对。这孩子,太轴了!

    谢符心里憋着事儿,有一股不办成不罢休的执着。但这么多天,文行简从没管过他这事,今天叫住他,应该有重要的事要说,便转身回来。

    “文大哥……我、我还没搞定。”他低头认错。

    文行简给他捻了块红枣糕:“吃。”

    谢符见文行简非但没怪他,还给他吃的,沉重的心情轻了几分。

    “坐”,文行简拉他坐下,“别这么拘谨,我什么时候怪过你?”

    这下他确定文行简确实不怪他,可他自己任务没完成,心里还是不舒服。

    “你被人跟踪了。”文行简开门见山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但他还是没办成事。

    文行简点点头。果然是好小子,很机灵。

    “云来瓦子的老板是不是摇摆不定?”

    谢符本吃着红枣糕,抬头惊道:“你怎么知道?你都没出去!”

    “我是没出去,但他们会进来呀”,文行简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,“你中计了。想来王喻言和云来瓦子的老板串通好了,不给你一个准信儿,就拖着我们。”

    所以,如果王喻言聪明一点,看不住他这边,就该和白露瓦子那边也串通好,凡是闲云书局要来合作的,拖着就行。

    但王喻言的计谋到底几何,他还不确定。所以刘三儿那边情况。但这不重要。

    “那老王八给了他什么好处,难道我们给的好处还不够吗?”

    “他觉得不够。”

    谢符皱眉沉思,骂道:“目光短浅!”

    文行简大笑。这小子要是生在他家,一定被他爸妈当宝贝!

    “但有人觉得够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王喻言的心思很好猜。为何偏偏要找他文行简的茬?

    上次谢符说颍州城内最火热的瓦子,便是成玉瓦子。生意一旦做大,就想做得更大,那第一要务就是扩张地盘。而左右看过来,就属这块地便宜、值当。

    或许是因为之前时机不到,便没有这个打算。如今时机到了,却不成想被司马巡第一时间买下了,但王喻言不知道,只以为是文行简买下的,于是怀恨在心。

    王喻言许是打探过他的身世,觉得他是个软柿子,又是新开张的铺子,更软!那便要捏上一捏。

    文行简将这一番话说与谢符听。

    谢符豪气道:“那就让他柿子捏不成,砸烂他的手!”

    “是砸烂他的头!”

    谢符被文行简的话吓了一跳。他没想到平时和蔼可亲的文大哥,竟也有如此狠绝的一面。

    文行简自觉有点吓到小孩了,温言道:“他欺我已久,这次就让他连本带利地还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还?”

    文行简把头转向大门,道:“等下会有两位老板过来,他们会把答案告诉我们。”

    谢符点点头,又有不解,道:“他们凭什么告诉我们?他们不是早和王喻言沆瀣一气了吗?”全青龙街的老板,都和王喻言串通一气了!

    文大哥不会是在吹牛吧。文行简几斤几两,他还是清楚的,要是有这轻易说动老板的能耐,也不至于落魄到借钱埋葬亲生父母了。

    文行简自然不知道谢符的心思。

    只道:“记住八个字,‘晓之以理,诱之以利’。”

    哪里沆瀣一气了,他们那是貌合神离。

    文行简观察多日发现,那两位乔装,躲的不是别人,正是王喻言。因他们每日来、去,都要先朝成玉瓦子打探一番。他们频繁过来,是想把他的小说改成戏本,觉得可以凭借此来撬动颍州城第一瓦子的地位。

    这足以说明,他们和王喻言并非一条心。

    而最不可能和王喻言一条心的,就是能与之抗衡的同行。所以他料定,那二位便是远哲、朝阳瓦子的两位老板,他们可不想他王喻言一家独大。

    闲云书局没有同行,何故如此恨他?只因几首不知真假的童谣?青龙街的老板们也不是傻子,他们只不过是看个热闹而已。

    那些街头闹事者,看热闹者,除却王喻言雇去的人,其他,只是图个乐子,结局如何,与他们无碍。所以这些都是乌合之众,不足为惧。

    文行简将局势一一与谢符分析,句句惊心。谢符起先是觉得文行简变了,但那只限于做人。可现在听来,是里里外外哪里都变了样,变厉害了。

    文行简想:王喻言大动作将近,那两位老板只会比他更沉不住气。但因不知他的底子,终究游移不定。这次他不但要给那二位吃一颗定心丸,而且要给他们送一份大礼,就是不知道他们敢不敢收。

    “哟,文老板还有心情喝茶呢?”二人虽是随口打趣,却是以大老板的高高姿态进门。

    文行简做了个请的动作,一片云淡风轻。

    二人也没管多他,道:“文一文和贺运二位的小说,可更新了?请帮我们拿来。”

    文行简给谢符使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谢符很上道地,起身,关门。动作一气呵成。

    二人瞬间发懵,却也是见过世面的。很快恢复了冷静,笑道:“文老板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“二位老板来我寒舍多次,难道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?”

    “你如何认得我们?”二人再次震惊。

    他们知道文行简的隐藏意思是,告诉他们的身份已经被识破了。

    可他二人只在幕后经营,幕前各有掌柜,除却老顾和其他老板,别人当不会认识他们。何况是几乎不出门的文行简和一个……臭小子。

    不过有一位率先反应过来,向文行简略施一礼,道:“在下柳原,远哲瓦子的老板;这位是王扬,朝阳瓦子的老板。”他觉得既然文行简能认出他们,想来是有些本事的,而不是传言中那般是个目光短浅、心高气傲的家伙。

    身份猜的全对!谢符深吸口气。他对文行简忽然生出几分敬佩。

    文行简还礼,伸手,道:“请坐。”

    谢符很知道谁是厉害之人。这次不需说,连忙上茶,完事在一边旁听、认真学习。柳原是颍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老板,做生意的手段那绝对不容小觑。他看出柳原二人并不十分瞧得上文行简,但现在他十分相信文行简的才能。

    所以马上,就会有一场,他从未见过的,厉害的交锋。他竟十分激动起来。

    柳原谢过便坐下了,王扬却恼他怎么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,他是打心底瞧不上文行简的。

    柳原唉呀一声,把王扬强行拉得坐下,道:“文老板有如此慧眼,既能猜到我二人的身份,想必也知道我们的目的。”

    他这后一句是对文行简说的,目的是试探。毕竟就算猜出他的身份,也不见得文行简就是多厉害的人物。如果文行简并不明白他的目的,柳原会觉得,文行简也不过尔尔,不值得深入合作。

    文行简并不回答,反而发问:“所以王喻言的计划是?”

    王扬气得拍桌子,道:“凭什么告诉你?”

    王喻言给了他们极大的好处,要对付的就是文行简。难道凭这一句话,便告诉他了?!这个文行简,实在是,太狂了!

    柳原回头瞪他一眼,王扬才老实了几分。其实他和王扬的看法差不多,但更沉着冷静些。

    柳原老狐狸般,笑问:“不知文老板为何会以为,我们会告诉你?”

    文行简看着柳原,笑答:“二位老板几次前来,不就是想来告诉我的吗?”

    两人眼睛里藏着刀光剑影,眼神交锋,兵不血刃。忽而柳原大笑,忙握住文行简的手,他是喜欢极了眼前的人。

    确实。

    他原本是看上闲云书局的小说原本,想买下后带回去让人改成戏文上演,为的是不再屈居王喻言之下。但一来将小说改成戏本他们没做过,并无十成把握;二来王喻言要整垮闲云书局,大功告成时,又是王喻言一家独大之日,他没办法拦。

    所以,这是下策。

    可文行简竟能识破他二人的身份,说明此人绝非等闲。要是能与之合作,长此以往,何愁比不过王喻言。

    这是上策。

    而绝佳的办法,是直接将王喻言整死,让他再也起不来。

    这是上上策!

    但这就需要告知文行简,王喻言的计划。

    文行简方才所言,正是说他就是特意来告知这个计划的。说明文行简,不但猜到,他的目的,还知道,绝佳之策,更重要的是,文行简已做好,充足的准备,简直是大利!获此绝佳伙伴……

    岂非上上利!

    文行简不习惯被一个大男人这么握着手,慢慢抽了回来。不过他倒是开心了,看来柳原也是洞悉局势之人,那么他的计划与礼物可以安心送出去了。

    柳原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,尴尬地饮了口茶,他先堵住王扬的口道:“你别说话!”

    转而对文行简轻声道:“童谣使你名声扫地,成为众矢之的。红榜使你成为笑柄,失去仅有的顾。接下来就要停了整个颍州城的瓦子,在成玉瓦子,大摆三日筵席,大宴宾。他越高,你越低,他越热闹,你越冷清。攻你以舆情、以生意、以心。踩你入烂泥,让你爬……也爬不起来。”

    谢符张着嘴,觉得脑袋不够用了。

    文行简耐心解释,道:“就是说红榜上的热闹与冷清对比,已经让我们失去仅有的生意。然后再以更厉害的对比,让所有人知道成玉瓦子是全城最热闹之地,你闲云书局已经无人问津,那么更不会有人来做第一个光顾的人。而且有了这次的对比,恐怕你我,也没有心气再经营下去了吧?”

    谢符经他点拨,全然明白了,气道:“好恶毒的手段!”

    “既然柳老板已坦诚相待,我也不需要再知道王喻言给了你们什么,我就说说我能给你们的罢。”文行简掏出一本册子给他,“可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?”

    文行简知道系统的写作培训体系不错,却不知这戏本改编体系的效果,心中还有些小忐忑。

    柳原接过,细细阅读,粗看便想拍案叫绝。他没舍得细看,想留着回去慢慢看。看完两本戏本。他忽然觉得自己家养了一群废人。

    柳原宝贝似的捧着这本册子,两眼放光道:“上上等!”

    他散去激动的心情,文行简这个朋友,他交定了。冷静道:“那需要我们做什么?”

    文行简摊手道:“戏本有了,那就演戏啊~”

    柳原何等人物,短短九字之中,便明白了文行简的反击计划。他忽觉得文行简狠,太狠!他想,反击之日王喻言恐怕要气得吐血!

    王喻言花了极大的成本,许了二十五家瓦子极大的利益,才让整个颍州城的瓦子三日不开门,让全城的顾都涌向成玉瓦子一家。文行简这是要,借王喻言的血本,吃他的万利。

    柳原伸出手指,比了个三。

    文行简点头,笑道:“先让他高兴两天。”

    柳原看了眼文行简,他的眼里很澄澈,却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深邃。

    和柳原打交道的可以说得上是人物的人,没有上千也有几百,可从来没见过眼前青年一样的人,他好像什么都不想要,可是那种姿态和话语,总给人感觉面前的人是个绝不是受人牵制的人,在这副文弱的身躯里,隐隐藏着一股巨大的能量,若是前方是一片坦途,他也就抬脚踏过去了,若是前方是一座悬崖峭壁,那他也能有本事移山填海,将挡在前面的东西变得面目全非,再一脚踏过去。总之他不怕,什么都不怕。

    两人如此说定了计策,不过做生意没有不要好处的人。文行简给他的利益,他是十分满意,很想促成这份交易,但如果文行简狮子大开口,他恐怕还需再思考一下。

    “不知行简兄,想要何利?”

    “在上演之前告知诸位看官,原本出自闲云书局即可。”

    原本,而不是戏本,柳原见识到了文行简的格局。别说原本,就是戏本都是出自闲云书局,文行简只不过是让所有人知道真相罢了。

    而且就算知道原本的出处,小说的火热并不会影响他的生意。便爽快答应了,他没想到文行简要的如此简单。不过,虽然简单,却是救闲云书局的绝佳对策。

    他再次领略到文行简的深不可测。

    王扬听得云里雾里,他不大明白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,却知道很明显的问题,问:“要是别的老板不同意呢?”

    文行简听完直冒冷汗。

    柳原当即掴了他一掌,道:“谁要和他们说!”

    当即对文行简承诺绝不会泄漏出去。

    文行简也相信,柳原能搞定此事。毕竟看这二人相处模式,有些像谢家两兄弟,他是不会担心,谢筠管不住谢符的。

    王扬被这一掌打得发懵,却还有重要的疑问,小心翼翼地问:“要是事成之后,那些人说我们出卖他们。尽管王喻言不行了,我二人岂非成了叛徒,变成众矢之的了?”

    经他一提醒,柳原发现,这是个极大的问题。文行简这是在坑他!他这是,差点上了当了!